浙西小城：建設一個沒有空調的城市

　　千島湖畔的浙西小城建德，正與城市里屢見不鮮的空調外掛機較上了勁，他們正致力于建設中國第一個“沒有空調外掛機的城市”，盡管幾乎找不到同題競爭者。

在建德官員眼中，密布城市的空調外掛機，是城市低碳化首先要清掃的障礙。

　　拋棄空調并不僅僅為了城市的美觀，更重要的是打造當下最熱門的低碳城市概念。一種名為水源熱泵系統的技術將被強力推行，在提供制冷、制熱和提供生活熱水諸功能的同時，最終取代傳統空調骯臟的軀體。

　　至少目前看來，這項專注細節的努力，已經收獲實在成效，建德已經名列中國第一批可再生能源建筑應用示范縣(市)，在浙江這是罕見的榮譽。

　　如果不出意外，地方政府為期三年的節能型城市建設行動，將完成至少20萬平方米公用建筑和新建住宅的水源熱泵系統的安裝和應用，空調外掛機將逐漸成為歷史。

　　十年輪回，起死回生

　　這種名為水源熱泵系統的技術，俗稱“水空調”，對于建德人并不陌生，10年前，受當時高電價的影響，曾紅極一時。其工作原理是：電機從地下抽水后輸送到“水空調”機中，通過風扇將水的冷氣吹出以達降溫效果，隨后多余的水再從另一管子直接排到下水道。

　　但很快，當地人發現設備用水量過大，加之傳統電力空調日益廉價，“水空調”最終曇花一現。“南方只需夏天用空調，沒有冬天取暖的意識，水源熱泵的優勢一直沒有體現出來”，當時作為技術合作方的清華同方人工環境有限公司經理章偉年回憶說，他曾推廣多年，一直無甚進展，除了2004年開始安裝的建德市體育館項目，公建項目基本為零，遑論民宅。

　　多年后，“水空調”咸魚翻生，純屬偶然。章偉年記得，2005年中，當時上任不久的市長洪慶華視察新落成的建德市體育館，“他覺得很奇怪，那么大的場館，制冷效果為什么那么好，那么均勻？”新市長聽聞解說后，頗為認同，當即拍板推廣。

　　這項技術根本不是什么新鮮玩意，章坦言，自上世紀三十年代在瑞士應用以來，水源熱泵技術已有七十多年歷史了，1995年左右才由清華大學引入國內。

　　而今天，改良后的水空調技術，已經修補過去只能制冷不能制熱的缺點。“冬季從水源中提取熱能，送到建筑物中供暖；夏季將建筑物中的熱量排出來，釋放到水體中去，高效帶走熱量達到制冷效果。”浙江省建筑科學設計研究院的高級工程師王建奎介紹。

　　而該公司總經理范新現在喜歡談論的是“這項技術對國家來說是節能，對百姓來說是節約，可以比常規的空調節省30%電量”。范還強調，只要有計劃地開發和使用，這些經過制冷或制熱后的水，水質不發生變化，變化的只是溫度，“絕對不會造成對新安江水的污染”。

　　“減少用電，沒有燃燒，不排放任何廢氣、廢渣、廢水，也不會產生城市熱島效應。”建德市建設局節能辦的官員慶幸拾到了一把低碳的鑰匙。

　　榮譽重要，補貼也重要

　　建德還應該慶幸的是，這把低碳鑰匙更像是度身定制的，其他城市難以效仿。

　　“水源熱泵對水的要求很高。水溫要適宜，最好在10到30攝氏度之間，水質要合適，沒有酸堿等腐蝕性。同時水量要夠，一般以水庫、湖泊為宜。”章偉年介紹說。而與新安江水庫為鄰的建德市，江水清澈，水溫常年保持在14攝氏度-17攝氏度，年平均水流量達15億余立方米，完全符合“水量充足、水溫適度、水質清澈”等推廣條件。

　　建德推廣“水源熱泵應用條件得天獨厚、不可替代，可以搞成世界樣板，”建設部副部長仇保興的話如今被當地官員反復提及。

　　而章偉年的業務也很快從以前傳統的酒店，向公共建筑項目邁進，如今市體育館和檔案館等公建項目均已經確定引入。

　　而真正大規模推廣是2009年。建德市一位官員介紹，2009年財政部和住建部在全國范圍內確定中國第一批可再生能源建筑應用示范縣(市)，“當時有三百多個縣市參與申報，競爭激烈。”建德最終以此突圍而出。

　　取得試點資格并不僅僅意味著模糊的政策支持，隨之而來的還有1550萬元的中央財政補助資金。了解內情的官員至今記得，從杭州走出去的仇保興副部長當時囑咐，“其他很多地方是‘花錢買榮譽’，這一次是國家給錢讓你們搞”。

　　建德得此尚方寶劍，遂大展身手，2009年底即成立專門工作領導小組，市領導悉數在內，小空調一度成了常委會上的大話題。市政府同步出臺的實施意見，明確要求全市實現水源熱泵系統建筑應用面積20萬平方米以上，而沿新安江兩岸和城區內尤其要全面推廣。這一做法也得到了浙江省政府《關于加快光伏等新能源推廣應用與產業發展的意見》的呼應。

　　“雖然文件并未明確具體的補助政策，但客觀上已經起到導向作用，給我們吃了定心丸。”建德上述官員坦言，按照常規預期，該項目錢景樂觀，“有經貿系統的、建設系統的，還有科技系統的補貼，同時還有專項的節能補貼。”

　　而趁熱打鐵的工作也已先于20萬平方米目標收到了實效，除了業已爭取到的1550萬之外，市科技局已通過申報相關科研項目而預爭取上級資金40萬元；同時還配合發改局和國資公司申報《資源節約和環境保護2011年中央預算內投資備選項目》補助資金，“這可不是個小數”。

　　缺陷難免，無法回頭

　　對于已經用上水空調的部分建筑，業主們承認，節能效果可謂明顯。建德市一家四星大酒店提供的節能損益表顯示，與傳統空調相比，水空調一次性設備投入可節省二百多萬元，全年用電量可節省30%—40%。

　　但受訪的建設局官員也承認，該項技術亦有不少缺陷。它節能的優勢主要體現在一些大項目上，“能耗越大，節能效果越明顯”，應用在酒店和公建項目最為適合，而對于單一家庭住戶則不明顯，在住宅項目推進難度不小。

　　章偉年估算說，目前的家庭安裝成本比普通空調要高、比中央空調小，大約為每平方220元到250元之間。為了鼓勵尋常人家采用，建德市政府對于引進該技術的住宅一次性建設補助為50元每平方米，相對于酒店每平方米15元的標準，優惠太多。現在，當地沿江的一些安置房項目，已經確定引入，建設局官員王亞明介紹說，首批近七百多套安置房農戶今年就將率先受益。

　　水源熱泵技術被指責最多的是過度抽取地下水問題。章偉年承認，該技術耗水巨大，以四星級的上述酒店為例，每小時需要抽取的水量為350噸。如果抽取地下水而不能及時回填，將可能引發地質問題。

　　以章所在公司所承接的全國16個縣市的客戶為例，在北方一些地方，比如沈陽，打井取水導致的地陷問題已露端倪。

　　但他堅信，建德會是例外，因為“建德市多為沿江而建的建筑，可以直接抽取江面的地表水”。即使抽取地下水，在多次實驗中，由于近江的水井多與江水互通，可以互補，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現實的情形并非設計中的樂觀。由于缺乏取水和排水的管網建設，一些遠離江邊的公建項目倉促改造時，只能采用打井或建蓄水池的方案。有官員直言，實際的建設成本比規劃時高了不少。

　　比如建德市教育局、財政局和橋東指揮部辦公樓項目，原取水方案為江邊綠化帶打井取水，但施工過程中根本打不出水，后改為江邊建取水構筑物的取水形式。而市政府大院改造項目，原取水方案為打井取水，但試驗井打好后發現水量不能達到設計要求，最后亦只能改為循環水池方案。

　　而另一個關鍵的問題是，《浙江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水法〉辦法》明文規定：對直接從地下、江河、湖泊取水的，實行取水許可制度。但現在，建德的所有相關項目，在取水許可上均是暢通無阻，程序上難免缺失。

　　這場以消滅空調為表象的城市低碳化運動，正必須支付著種種顯性或隱性的成本。而建德市決心已下，已然無法回頭，也不愿回頭，市長洪慶華在2009年12月的常務會議上已經表態，“從明年起，新上項目都必須采用這項技術”。